2024-03-28-星期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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傳奇富豪黃任中(十)
(十)

這倒不可怕,可怕的是他們採學長制度。賓大一向擁有美國軍校都有的野蠻傳統,而且可以說是將該項傳統發揮得最淋漓盡致,那就是學長往死裏整學弟,因為他們認為如果通不過魔鬼訓練的人,連當兵的資格都沒有,更遑論將來還要當軍官。所謂魔鬼訓練,就是假設一個士兵在戰爭中,所可能遭遇的每一種最惡劣的情況,究竟有多惡劣呢?那就看學長們能把他們的想像力,發揮到多極致的境界了,而這套辦法很自然地就將吃不了苦頭的人,很快淘汰出局。

當前他們只要將傳統的整人把戲,狠著玩上幾次,他們相信這有大使撐腰的中國小子,要不了幾天就會抱頭鼠竄而逃。
一開始,他們叫他做伏地挺身二十下,做完他已是手酸腳軟、心跳不已。不行,學長還沒過癮,再二十下,還是不過癮,再、再再二十下,很快地他每日必行的功課變成伏地挺身一百下。

如果僅只一百下,那倒也沒什麼,搞清楚了,一百下只是一個學長的命令,但他有那麼多學長,這個過來叫做一百下,那個也過來叫做一百下,看見的人,全過來湊一下熱鬧,結果是他每天平均至少要做兩千下伏地挺身,最高記錄則有四、五千次。

單純的只有伏地挺身也就算了,但還要外加成套的惡整,例如,每天就寢前,值日官喊解散前,會宣佈第二天一大早穿什麼,他們每天要換三套制服,萬一聽錯沒穿對,那就要倒大霉了,尤其是他。

有一天,值日官喊了解散,卻沒說第二天早上穿什麼,六點正,集合號一響,大家不知穿什麼,全部一條內褲,光著腳板,來不及地集合在操場上,仔細一檢查,只有他穿了鞋,值日官命他脫下鞋,光著腳做伏地挺身一千下,操場上一片細砂,腳尖著力在細沙上,粒粒刺進肌膚,痛徹心扉,做完後還要跑操場三圈,然後才准他去吃同學們吃剩的早餐殘肴,找到一個蛋、一片麵包,已經算幸運了,儘管肌腸轆轆,沒有半點要求或抱怨的權利,一樣要打起精神上一整天課。晚上人人可以洗二十分鐘澡,只給他三分鐘,十點鐘就寢,別人都睡覺了,他不能睡,他必須把所有學長的皮鞋擦到啵亮,接著一個禮拜不准穿皮鞋,操練一樣操練,一星期過去腳底的血流乾不說,早結成厚厚一層繭,好像長了蹄子。

他們不叫他名字,都管他叫「大使的人」,冷諷般的揶揄,擺明了不會讓他好過,不管做什麼,想盡辦法整他半死,例如,操槍時,就喊:「大使的人,出來操操看!」操得不好要重操,說是處罰,操得好,還是一遍遍重操,說是表演。

夏天,叫他光著腳站在操場上罰站;冬天,給鞋穿但不給衣服,要他光著身子站操場,並且缺德地在他腳旁畫個圓圈,如果他敢動一下,或踏出圈子一寸,他們說就要他自動離開賓大。
吃飯也總不讓他吃,才坐下學長的杯子就全飛過來了,這個說要咖啡,那個說要牛奶,一邊像空中飛人表演特技,把杯子都接住,還得把誰要什麼都聽對了,沒接住杯子,或聽錯誰要什麼,又是一頓狠罰,等咖啡、牛奶都送上,才剛低頭猛扒了兩口飯,學長的杯子又飛來了,他們就是故意讓他吃不到飯。

好長一段日子,他幾乎忘記生命中其它一切,剩下的只有動物的本能,每天所想的只有﹁給我好好吃一頓吧!給我好好睡一覺吧!﹂

黃先生沒多久,就搞清楚學長們惡整他,處心積慮無非是容不得賓大出個中國軍官,非把他整走不可。
但如此一來,反而激出了他的鬥志。當年在中學時,單槍匹馬與幫派對幹的蠻勁,又給他那些學長們激出來了,他們越想他走,他就越不走;好在他有運動健將的底子,越操肌肉越結實,操到後來甚至操出樂趣,等他事業做大以後,每天還要自己操一操,否則就覺通體不舒暢。

那時學長也不只整他一人,每個學弟都挨整,只是沒他嚴重,每天晚上都聽到棉被裏的偷哭聲,第二天,就會有人辦自動退學離開了,不到一學期走掉了一半。

可是他走不得,一方面他孝心純厚,再不願父母難過;二方面他那湖南騾子脾氣,一發作了可是萬夫莫敵;另一個原因是面子。賓州軍事大學是私立的,學費比較貴,當初選了這個學校,父親繳不起,還是靠姐夫胡侗清支援,才繳清學費順利入學,不得已接受了姐夫接濟,他心想等畢了業做了軍官,第一件事是先還清姐夫的錢,如果就這樣給人整出去,以後怎麼見姐夫,還有Uncle葉,他一定要讓Uncle知道沒看錯他,他是個有出息的孩子。

既走不得只有咬牙忍受一切,古人說得好,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,必先勞其心志,苦其筋骨。如此想著想著,就不覺那麼苦了,居然就給他熬完了賓州新生訓練那恐怖的第一年,且每一學科都拿到A,主科的數學更幾乎每次考滿分。

由於他在普渡大學修完過大一學分,賓大這邊承認普大的學分,所以等他通過第一年新生訓練,即直升三年級,學校不但表揚他是一位極優異的中國學生,還給予相當實質的獎勵,把舍監的工作派給他之外,另給一份獎學金。
那可是神氣的不得了,舍監有自己的辦公室、宿舍、電話、傢俱等等一應俱全,每位同學來找他,都得畢恭畢敬先在門上敲三響,待他神氣十足應了come in後,才能輕輕開門入內,見著他,喀嚓一聲、雙腳一併、一個大軍禮,中國人在美國軍校得此際遇,一下子他好似搭上直升機,從每天趴在地上啃泥巴的一條蟲,一條很悽慘的可憐蟲,變成了大英雄。美國人現實的很,特別崇拜英雄,他總算自己熬來了風光的日子。

他終於深刻體會了一句話,一句母親常跟他說的話:﹁吃得苦中苦,方為人上人﹂。
此時空餘時間一多,他又重回運動場上,將他所擅長的十八般武藝,盡情耍將出來,足球、網球、橄欖球、角力,從大三到大四,都入選為學校代表隊,出去比賽為學校抱回不少獎杯。

至於角力一項,他在台灣唸中學時,已上了段,還參加過省運比賽,摔起老美當然輕而易舉,於是頭腦簡單個性率真的老美個個都相當崇拜他,硬說他的角力是Chinese Confu,紛紛要求拜在門下學兩手,他有幾位﹁高徒﹂如今都已做了大將軍。
畢業前夕,父母第一次來到賓大探望愛子,他們終於看到以前的浪子,如今被鍛練成鋼鐵男兒,心中自是大感安慰。

在賓大就讀的三年,雖曾吃足苦頭,但收穫確實多,除磨練出鋼鐵般強韌的意志力,鋼鐵般強健的體魄,還磨出一口很溜的道地美語,更能說各州口音的方言。本科方面,由於真的用心下了工夫,已進入數學及軍事學的專業堂奧,他有一套軍事學與數學相互為用的高深理論,就是那時得到的學習成果。此外,美國軍校沿襲英國皇家傳統,對學生食衣住行、社交禮儀、外表裝束,皆訓練嚴格,吸腹挺胸看前方,見人行禮鞠躬喊口號,進退有據好像音樂打節拍,如此陪養出的軍官,自有一份高貴的優越氣質。

然而,雖以優異成績從賓大第一名畢業,全校列隊接受他檢閱,恭送他出校門,可惜得意的時間並沒能持續多久,他居然發現﹁畢業就是失業﹂這句話,竟應驗在他身上。

因為宣誓成為美國軍官前,有一項基本要求,那就是非加入美國籍不可,否則最多只能當個士官,堂堂台灣駐西班牙全權大使的兒子,豈可入美籍,父親,功在國家,兒子,做美國人,那不是天大的笑話嗎?不行,絕不行,雖然過去三年,他一直懷著揮軍打長城,解救億萬苦難的大志向,但要他做美國人,無論如何都不答應!想成為大將軍的夢破滅了!
怎麼辦?

去教數學吧!對不起,美國數學家多著,在軍事學校讀三年數學,就想教數學門兒都沒有。
拿在手裏的兩張文憑,此時看起來十足像兩張廢紙,但他心裏明白事情並非這麼悲觀。但凡一個人想要會飛之前先要學會跳,會跳之前要先學會走和跑,到美國四年,他充其量也才剛學會走而已,今後還得需要學跑學跳,傷心難過之後,他並未感到太大失望,很快又再興致勃勃準備朝前面的目標出發了。

不當軍官,所會的另一項專業只有數學,好像唯有繼續進修,去拿個碩士文憑,將來才能混飯吃呀!紐約大學是全美應用數學權威,美國所有頂尖的數學家都在紐大,是的,就是考紐大數學系研究所,此外同時他也做下另一項﹁偉大﹂的決定,今後自立更生不再用父母和姊夫的錢,他覺得自己已經二十三歲,是該獨立的時候了。

人一到紐約,他就將自己的決定寫了兩封信,分別寄給父母和大姐夫胡侗清。
胡侗清也搞不清楚,只覺得小舅子現在是真有志氣,又有出息,顯然最近還發了點小財;紐約大學學費之昂貴眾所周知,小舅子說要全憑一己之力,攻讀紐大數學研究所,若沒發財哪有可能。

胡侗清,這位遠東航空公司的大老板又哪裏知道,他那寶貝小舅子連去紐約的車錢,都還是跟人比腕力贏來的。(十)待續 東佑出版社
  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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